文 |莫开伟中国地方金融研究院研究员
来源 | 瞭望智库
近日，又一个大省——河南省——对p2p网贷行业出手整治。
根据国家有关文件精神，河南省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河南省p2p网络借贷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研究确定了河南省第一批拟注销网站备案编号的网络借贷平台名单，共涉及园宝金服、e融金融、河南贷、众义金融、联硕金融、豆芽金融、大河金服、惠嘉金融、大数云融、贵人柜、大印财富通、得成贷等12家平台。
此前，已有湖南、山东、重庆等多地宣布取缔辖内全部网贷机构p2p业务。
11月27日，互金整治办、网贷整治办发布《关于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转型为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的指导意见》。文件规定，申请转型试点的p2p平台必须承诺对存量业务承担兜底责任；拟转型网贷机构设立的全国经营的小贷公司注册资本不低于人民币10亿元。
p2p网贷何以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其危害究竟有多大？库叔今天就来好好讲一讲。
说起p2p网贷，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经过十多年发展，评价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恨之入骨，也有人觉得其产生与存在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11月21日，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理事长黄奇帆回应了当前老百姓关注的五大热点话题。其中关于p2p，他表示，“各地要清退p2p，我举双手赞成。”
他认为，p2p不过是中国农村传统金融的高利贷或者“老鼠会”出现在互联网光环之下而已。
在其看来，p2p有五大问题：
一是企业没有资本金，向网民高息揽储；
二是在网民受高回报的诱惑把钱投入之后，p2p公司又把钱以更高的利息放给网民；
三是其对在校学生等缺乏信用背景的对象放款；
四是其运行模式是“借新债还老债”的庞氏资金池；
五是一旦现出问题要不就“趴倒”，要不就老板卷款跑路。
事实上，p2p网贷的负面影响有多大，相关系统、全面的反思依然不多。
1.前世今生
要说清p2p的前世，先得了解全球p2p发展现状及中国p2p平台的生存环境。
从全球金融市场看，率先创造出p2p的是英国4位年轻人，他们于2005年3月创办全球第一家p2p平台，在伦敦上线运营，但营业额度不大。
由于现代科技信息的快捷传递，2007年中国也开始有科技信息公司涉足p2p，但最初几年里，国内p2p平台凤毛麟角，很少有创业人士参与；直到2010年，p2p因其方便、快捷、易带来大量融资的特征，引发了国内众多投资者的浓厚兴趣，一大批科技信息公司在逐利资本的推动下，创办了一批p2p平台；到了2012年，我国p2p进入了爆发增长期。
彼时，对这一金融创新业务还没有相应的监管制度建设，这使得p2p从甫一诞生到蓬勃发展，始终游离于合法与非法的边缘地带，也处于金融监管法治的真空地带。
如此，p2p平台也就一直处于野蛮生长状态，使得中国网贷普及率位居世界前列，交易额全球最高。
2.问题不少
中国p2p从2007年至今不过短短10余年时间，但发展速度令人惊讶。中国是全球拥有p2p平台国家中增长最快的国家，也是暴露p2p问题最多的国家。
据网贷之家发布的《p2p网贷行业2019年10月报》显示，截至2019年10月底，中国p2p平台总数高达6613家，而正常运营平台数量下降至572家，自动清盘、关闭跑路的平台近91.4%。
形成资金损失大
2016年之前，整个p2p行业由于缺乏监管，大量非法经营的问题平台滋生。随着监管政策出台，政策收紧，问题平台资金链断裂严重，p2p频频爆雷，大批投资人血本无归。2018年，p2p平台集中爆雷，大量平台跑路、倒闭，2019年国家开始对平台进行清退。
2018年6月19日至26日，有42家p2p平台出现问题，曾经的四大“高返利”网贷平台——雅堂金融、钱宝网、联璧金融、唐小僧已全部“爆雷”。进入7月，情况持续恶化，银票网、零钱罐、投之家、发财猪等平台均被立案调查。
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7月24日，中国p2p停业及问题平台超过850家，整体涉案金额超过8000亿元，波及用户规模超过1500万人。
借贷利息高
p2p平台出借利息非常之高，除了正常的利息之外，通常还要收取砍头息、中介费、滞纳金、手续费等费用，不少借款年化利息达到了百分之六、七十，有的甚至达到了百分之百甚至百分之几百，成为吞噬借贷者血汗钱的一架暴利机器，不少借贷者因此而倾家荡产，甚至被逼上人生的绝路。近几年涌现的校园贷、现金贷、套路贷等，其贪婪性暴露无遗。
今年央视3.15曝光的“714高炮”主要指那些期限为7天或者14天的高利息网络贷款，多以砍头息、滞纳金、手续费等形式，先扣取借款本金的20%-30%，在超过还款期限后，借款人还要在归还本金的基础上，赔付逾期罚金。这些平台主要包括快易借、速贷宝、小肥羊、天天花、机有米以及信贷导航、融360等贷款超市。
而套路贷更让人感到震惊。
2016年8月初，在杭州做服装生意的郑女士因急需用钱，经中介介绍，向一“寄卖行”老板借款3万元，之后不断“被违约”，被迫反复借新债还旧债，一年后郑女士3万元借款竟“滚”成了800万元，致其倾家荡产。
诱发社会案件多
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在网络上借贷，从此利滚利便有还不清的债务，甚至被逼上自杀不归之路，借款人与贷款人之间也引发大量的纠纷。一些p2p平台靠涉黑手段催收欠款，诱发了大量影响社会稳定的暴力涉黑催收案件。
如校园贷诱发的大量“裸贷案”以及学生自杀案件，给学生家庭带来了巨大的伤痛。
四川西昌市某大学23岁的张某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2018年春节，她陷入一种新型的“套路贷”陷阱，从一笔到手2300元的贷款开始，短短两个月时间，她就被逼还10万元，陷入了一个无尽的债务深渊。对一些还不了债务的大学生，p2p平台还声称可以“肉偿”即陪睡的方式偿还欠款。
据网贷之家披露，2015年1月至2019年10月，北京市中院及辖区法院共受理p2p网络借贷纠纷案件近3万件。而就全国而言，虽没有一个准确的统计数据，但这些年来因p2p诱发的各类经济纠纷与社会刑事案，绝不在少数。
3.管理摇摆
p2p滋生的问题令全社会不安。高利贷、涉黑催收、引发大量刑事案件等等，将p2p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也引发了社会广泛的争论与声讨。绝大部分民众对p2p持极力反对态度，不少人对p2p大张挞伐，各种声讨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尤其是一些抱着圈钱目的的p2p平台不断关门跑路，让社会大众蒙受了巨大损失，对社会金融秩序稳定产生了越来越大的负面影响。在这种背景下，各级政府产生了深深的忧虑，欲规范其行为，引向健康发展轨道。
从2015年7月起至今，政府及行业管理机构发布了一系列规章制度，加上地方政府出台的管理规范，不下百余条。
2015年7月央行等十部委联合印发了《关于促进互联网金融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12月银监会等四部委发布了《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管理暂行办法》，拉开了p2p网贷监管序幕。尤其后者意在将p2p平台定位为资金信息中介组织，不能直接从事资金借贷业务，只能从事出借人与借贷人的资金撮合业务，不得建立资金池，资金应委托商业银行存管，隔离自有资金与撮合资金混用导致相互传染的风险。
尽管如此，由于这些制度只是行业规章，没有上升到立法层面，p2p平台的各种风险依然没有得到完全控制。不少p2p平台资金存管徒有表面形式，很多仍然设有资金池。对此，中国互金协会发布p2p存管业务规范和资金存管系统规范，剑指“存而不管”；银监会发布网络小贷专项整治方案；网贷整治办下发了《关于做好p2p网络借贷风险专项整治整改验收工作的通知》，对p2p平台进行清理整顿。
政府部门打算通过清理整顿将剩下的具有完善风险内控机制、经营实力雄厚等具有良好资质的p2p平台进行收编，为其发放金融经营牌照，将其由游击部门部队变成正规的金融机构，但时至今日，大量的机构仍达不到验收合格的标准，处于徘徊状态。
在清理整顿过程中，不少p2p平台又发生了暴雷事件。2019年1至9月全国暴雷网贷平台多达152家，其中最严重的包括团贷网、点牛科技、易港金融、芒果金融、鑫合汇、今金贷等。近期又有陆金所、麦子金服等网贷平台暴雷，就在前几日，上海麦子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的p2p网贷平台被上海公安局查封，相关人员也被刑拘。
在此情景之下，为彻底防范p2p网贷风险，一些省（市、区）监管部门多次强调“无风险退出”，全国先后有辽宁、上海、广东、浙江、北京、山东等省市下发了退出指引，湖南省于10月16日宣布取缔辖内行政核查的24家网贷机构p2p业务，以及未纳入行政核查的也一并取缔其在湖南省的p2p业务。
此外，为管好校园贷、现金贷，政府也先后出台了政策规定。比如2016年11月银监会等六部门联合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校园网贷整治工作的通知》，2017年12月银监会首度定义“现金贷”，敲定整治七大原则；央行、银监会发布《关于规范整顿“现金贷”业务的通知》，疯狂现金贷终上“紧箍咒”，综合借款费率不能超过36%红线划定。但值得注意的是，现金贷和校园贷虽偃旗息鼓，但依然没有连根拔除，在一定条件仍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4.伤筋动骨
p2p野蛮式扩张及清理整顿之后的大幅收缩，让不少民众蒙受了损失。
p2p爆发增长之时，很多民众在高利诱惑面前不顾风险，将大量的养老钱、救命钱乃至血汗钱都投资了进去，形成了全民金融投资狂潮；p2p大幅收缩或暴雷之时，平台资金断链跑路导致大量资金违约，又使得很多民众的投资资金打了水漂，影响了家庭生活，一些民众甚至因此而倾家荡产并走上了绝路。
2018年2月案发的钱宝网未兑付集资参与人的本金数额达300亿元左右；2018年12月案发的e租宝案件涉案金额达762亿，至案发没有兑付的有380亿元，涉及受害投资人达90万名，遍布全国31个省市区。
这些p2p案件给个人带来的损失触目惊心。
更为关键的是，p2p对中国金融市场环境带来了负面影响。
其一，影响中国金融市场环境。
在p2p出现之前，我国金融市场相对比较稳定，社会乱办金融基本得到遏制。然而，p2p面世之后打破了原有的社会金融格局，使得乱办金融行为加剧，金融秩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从2007年诞生到2018年，p2p平台从不到100家快速扩张到6600多家，中国平均每个县都达到了1至2家，加上小额贷款担保公司、典当行、各类融资担保公司等，掀起了全民办金融的热潮，大量民间资本涌入到p2p平台及其他金融投资领域。
p2p平台良莠不齐，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打着金融创新的旗号进行非法金融牟利活动，加剧了金融监管的难度与成本，也增加了将金融引入健康发展轨道、恢复良好金融生态的时间成本。
其二，诱发不良的投资心态。
一方面，让民众觉得p2p平台是一个容易赚钱的“好门道”，是快速致富或“一夜暴富”的快捷通道，致其产生参与金融投资或参与办金融组织的“盲动”心理。
另一方面，p2p为一些非法办金融者实施非法集资、金融诈骗活动提供了温床，使得一些民众容易放松对金融风险的警惕，也使得非法集资、金融诈骗活动频繁出现。
此外，不少实业投资者觉得搞什么都不如搞金融赚钱来得快，以至于很多实体企业经营者将很多精力倾注到创办金融企业上，实体企业的资金也被运用到金融活动上，加剧了社会资金的脱实向虚，让原本融资难、融资贵的实体企业陷入了更加困难的境地。
其三，危害社会稳定和普惠金融意识。
不少p2p平台借贷者都是社会弱势群体，缺乏稳定的收入来源，不少人在贷款到期时，违约率相对较高。加之p2p平台本身在贷款合同上不规范，比如收取砍头息、各种不合理收费，使得借款合同纠纷较多，诱发了大量p2p借贷违约现象。
p2p网贷平台为维护自身权益，又往往采取涉暴涉黑的催收方式，对一些借款违约者采取了非法拘留、关押、骚扰、殴打等暴力手段，不仅严重影响了借款人的生活，也造成了大量刑事案件，影响社会稳定。
p2p原本是以“普惠”面目出现的，其服务的对象是对小额资金有需求的社会弱势金融群体或资金有困难的中小微企业。
然而，现实中p2p平台却玩着“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戏，根本没有践行原有的金融经营理念，忘记了诞生的“初心”，把追求高回报当成了自己最大的目标，总体利率水平远超国家正规金融机构的借款利率。
在100%至700%之间的p2p现金贷利率，无疑让借款参与者受到了p2p的盘剥，损害了普惠金融大厦的社会诚信基础，更颠覆了民众对普惠金融的认知。
p2p可以说成了一锅“夹生饭”。
当下，部分省份已经取缔了p2p业务或实行整体关闭。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和网络借贷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近日也下发《关于加强p2p网贷领域征信体系建设的通知》，明确不论是在营的还是已退出经营的p2p网贷机构，均将全面接入征信系统，网贷领域失信人或将面临提高贷款利率、限制提供贷款等惩戒措施。这将有利于网络借贷平台的良性退出，全面提升网贷行业从业者和借款人的诚信意识和信用水平，推动行业稳定健康发展。
栏目主编：顾万全 文字编辑：卢晓川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朱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