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娟和齐颖一天都在厂里忙碌,真正做到哪里需要哪里去,包装时被人丢下的不合格口罩,杜娟把好的整理出来,掉耳带子的放一边,有机子时自己去补订一下,其他毛边的,没有鼻梁条的都收起来,留着股东自己用或者送给亲戚朋友。不管怎样,目前口罩到消费者手里最少还得1,5元一个。
你如果在哪里看到戴着次品口罩的人,请不要嘲笑他,他可能不是口罩厂老板,就是口罩厂老板亲戚。过去安庆有句老话叫做:“卖油娘子水梳头,裁缝破衣满街走,木匠坐着少腿凳,杀猪人家锅没肉。”(不好意思就记得前两句,后两句是哀家编出来凑字数的)大概就是所有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为了多赚一点钱,绝不舍得轻易使用自家东西。
今天白天机子不是特别争气,一会停了,一会停了,搞得几个股东人心惶惶,听到机子的轰鸣声,大家耳朵不舒服,但心里舒服踏实。一天下来才打了五六万片,才刚好够10个点焊机用,如果机子要是正常,打个九万或者十万片,点焊机肯定不够用,好在杜娟已经定了程海梅的点焊机,以后15台点焊机就是坏了一台两台的,也可以不影响出货量。
下午,何小芝喊齐颖过来,沈敏洁杜娟正好也在傍边,四个人开个简短的碰头会。何小芝说:”齐颖,我们晚上要搬走了,你去和你家大姑说一声,把我们交了2万房租给要回来。”
齐颖面露难色,说:“小芝,你和我一块去,我不好意思说,我那大姑也是远房大姑,平时都不太来往的,听我妈说她不是很好说话。”
何小芝说:“这点事也要我去?我一会要去无纺布厂拖布料,和人家约好的,现在无纺布料子紧张,我这次多搞几吨,你和杜娟沈敏洁你三个人一起去吧。”
齐颖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说:“好,敏洁,杜娟一会我们去谈判,我可丑话说在前面,想不脱点皮,完好无损的走掉,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租金已经交了,想退没那么容易,退多退少要看人家了。”杜娟说,“所以,我们态度要好一些。”
何小芝说:“你们别说我们搬走了,就说我们不办厂了,几个股东吵架要散伙,大家都亏了几十万,他们心一软,兴许把钱都退了呢,毕竟,这个地方我们也花了不少钱,电线呀,这地上的塑料地膜呀,也花了两千多快钱呢!他们也不亏。”
齐颖说:“小芝,你能说会道的,一起去呗。”
好说歹说何小芝还是不愿意去,借口打电话出去了,然后开着车一溜烟跑了。齐颖没办法,自己介绍的地方,自己的亲戚,总得自己来解决,她只好拉着杜娟沈敏洁一起去谈判。
好不容易在对面的小口罩厂找到了齐颖所谓的大姑,就是房东陈五七的老婆,这个高高瘦瘦的,眼睛里透着犀利而冷漠的光,一看就是一个难对付的女人。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真的能干,晚上去一家口罩厂做了一夜的工,白天还在附近的小口罩厂打包装,她恨不能一天24小时不眠不休地到处抓钱。原来自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凭空一下租了2万元房租,她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现在齐颖跟她说不租了,想退钱,她的脸立即拉得像驴脸,黑的像包公。她一个劲的摇头,口里不停地说:“那不行,那不行,没有退租金的道理,只有你们自己转租。”
“那租不掉呢?”杜娟说。
“租不掉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订的是一年租期,我把里面那么多东西全搬出来给你们腾地方,房子就是你们的了,跟我没关系。”陈五七老婆态度坚决。
其实,她那里面全部是垃圾,还是杜娟齐颖这些人帮着清理,才有了后来能看得过去的样子。
沈敏洁想起何小芝刚才教的苦肉计,说:“大姐,大姐,你行行好吧,我们几个吵掰了,现在四分五裂的要散伙,我们几个女人每人都亏了几十万,我们的钱也来得不容易呀!”
“我管不着,你们各个人几百万的家底,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也不在乎这点钱,我就知道租房拿房租,我又不犯法,你们爱咋地咋地吧,我还忙着,人家口罩厂催货催得要死,你们有空跟我在这扯,不如回去赶紧挣钱呢!”陈五七老婆说着,转身快速走了。
看她说话的神情话语,活脱脱就是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杨二嫂,绝对是现代版的杨二嫂。杜娟脑海里浮想联翩,杨二嫂如果生活在这个时代,她一定能挣不少钱。
看着大姑一点情面也不给自己,齐颖有点尴尬,她向前走几步想喊住她,杜娟一把拉住齐颖的胳膊说:“算了,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答应的,钱在她的手里,想让她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那比登天还难!”
沈敏洁愤愤地说:“什么人呀,只认钱不认人,哪有一点情面可讲。”齐颖才想起,这个远房大姑从来也没有把她当做侄女,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还讲什么亲戚,还叫什么大姑!难怪老妈说她不好说话: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她在心里喷喷地骂了一声。
三个人碰了一鼻子灰,神情沮丧回到厂里,毛景程看出了端倪,满脸坏笑地说:“不行吧,这样的人我见多了,钱进了自己袋里,还想让她掏出来,做梦吧,你就是拿刀去逼也不一定逼得出来。”
“还不至于拿刀动枪的,对于做口罩的人,这两万块钱打水漂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浪费的何止这么些钱,冤枉钱花的太多了。”齐颖说着,是啊,那个花了26万元的打片机还在那躺尸呢,这两万元与那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她拿起一摞口罩,拉拉耳带子,整理一下,数了数塞进了包装袋,封好口,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比一般的老手都快。看来她心里也做了要不到房租的准备。
杜娟也快速的帮着打包,今晚无论如何是要搬厂的,多打一点包装,说不定晚上有人来收,就能变现了。
毛景程摇摇头,把打片机加快了速度。片子像飞雪一样突突突地往外涌,三个理片子的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张华召把修好的点焊机拉回来了,找几个人把机子卸下来,安装好,看着有空闲的机子,杜娟把一大摞掉耳带的口罩拿来,自己快速点焊起来。现在她们个顶个都是好手,接片理片点焊打包,实战让人快速成长起来,在学校学一年理论,不如厂里一周学的多,学的有效。
张华召刚搞定点焊机,拿起杯子想喝口水,何小芝电话来了:“新厂搞好了吗?我现在搞了几吨料子是不是直接卸到新厂。”
张华召猛喝了一口水说:“我现在去新厂看看,一会打电话给你。”然后他迅速开车走了。
新厂里还在装电线,张华召问马二强:“今晚能能搬吗?”
“没问题,你们只管搬来,今晚一夜不睡觉也要搞好。”马二强拍着胸脯说。
“那好,我可找货车,安排人手了,这天马上黑了,一会我们就来了。”张华召对马二强说。
张华召给何小芝打电话:“搞定了,你把料子送到新厂吧。”
傍晚六点半,白班点焊工陆续下班,夜班的人都没来,原来田昊在齐颖委托下,把所有人建了工作群,群里已经通知今晚不上班。齐颖原来是分管质检的,后来何小芝让她管理工人。质检让给杜娟,每天的计件的事交给了沈敏洁,随着工作流程的日益明朗,分工越来越细,每个人都在快速成长着。
何小芝回来了,一回来就问齐颖房租的事处理的咋样,齐颖说:“估计要不回来。”
何小芝一听火腾地就起来了,大声说:“还得了,抢钱也不是这么抢的吧,才三天要我两万房租,他的房子是金子做的?走,带我去找她,看我不撕了她!”
齐颖连忙一把抱住何小芝,喊杜娟:“杜娟,过来一下。”
杜娟连忙跑过来,齐颖说:“杜娟,你说说,小芝要去和我大姑拼命,你劝劝她,这点钱不值得。”
杜娟说:“小芝,别生气,我们今天先搬厂,回头再找她慢慢商量,都是家门口的熟人,打起架来都不好看。”
“就你们这些人要脸面,脸面管个屁用,要是我像你们这样要脸,我们这台打片机能抢来吗?有些人就是软的欺硬的怕,一蛮三分理,一横啥都行,今天无论如何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必须讨个说法,你俩要不去,我自己去。”何小芝丝毫不让步,齐颖知道她的脾气,硬拉着她不让走。
这时,沈敏洁,张华召,也过来了,一听房租一分钱没退,也说要找房东理论一下。齐颖看拦不住大家,只好带他们上楼去找她那个不讲理的大姑。
陈五七在房间看电视,老婆早就去口罩厂上班去了,好在那个女人不在,要是在,大家不知会吵成什么样子,造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
齐颖对陈五七说明情况,陈五七满脸堆笑,皮笑肉不笑地说:“按理这个钱是不能退的,但是,你们才租三天收那么多钱也确实不合适,这样吧,现在这样的厂房说不定还有其他搞口罩的人租,如果人家租呢,我就把钱退给你们,如果不租,过一段时间我说服我老婆也退一些给你们,这样可好?”
齐颖说:“大姑父,还是你通情达理,我们大家都是家门口人,还有沾亲带故的关系,我们的辛苦你也是看在眼里的,现在都是掏着家底,没挣到一分钱呢,无论如何要退些给我们,别让我太为难。”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陈五七信誓旦旦地说。
听陈五七这么说,何小芝和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都下楼收拾东西去了。他们还不知道这是陈五七和老婆商量好的计策,这个计策有三步走:一哄,二拖,三耍赖,最后只有不了了之。好多老赖都是用这种办法,消磨要账人的耐性和时间,最后把账变成烂账、死账。
李田,王骏,高元祥,张伟国都被喊来搬厂,这么多东西搬上车再搬下来,确实不是四个女人能做的事,很多时候没有男人还是不行的,现在就是花大价钱去请人,也未必请得到,因为每个人都很忙。
两大车东西运到新厂时,新厂里还是一片漆黑。何小芝说:“张华召,你办这点事都办不好吗?东西都搬来了,电都没有。”
张华召说:“马二强说今晚可以搬的,我现在找他去。”
找到马二强,张伟国急匆匆的问:“不是说可以搬吗,怎么电都没有?”
马二强说:“现在电工都抢手,今天白天在我干,晚上被人家拉走了。”
“那怎么行,我们今晚必须搞好,无论如何也得把电工请来呀!”张华召说,心想何小芝刚才已经不高兴了,再不找来人还不把他吃了。
“这样吧,你们带一条烟去求求他,说不定他能过来。”马二强说。
张华召没有办法,只好回来,在黑暗的厂房里,对何小芝说明了情况,何小芝此刻的表情不得而知,但是能听到她咬牙切齿的骂声:“这帮人!都拿我们是一块肥肉,谁逮到都啃一口!”但是她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说:“杜娟,你去买一条华子吧,和张华召一起去。”
虽然杜娟掌管着财政大权,但支配权在何小芝手上,她不点头,谁都不敢动一分钱。杜娟和张华召买了烟和马二强去找电工师傅,大概是那条烟的红色点亮了电工师傅眼睛的缘故吧,他终于答应再熬个夜帮忙。
电工师傅带着个徒弟来了,终于,灯亮了,眼前顿时一片光明。大家开始哼哼呀呀地抬打片机,搬点焊机。然后就是杂七杂八的篮子凳子台板,料子,各种成型的、没成型的、包装的、没包装的口罩。
终于把所有物品收拾好,打片机、点焊机通上电,一切就绪已是凌晨两点半。何小芝说自己身体不适,先回去了。几个男人也跟着都回去了,只有杜娟,齐颖,沈敏洁还在坚守阵地。
地面都是乱七八糟的电线皮,塑料袋,脚印,总不能明天人家来上班看着这一地狼藉吧,于是杜娟强撑着疲累的身体,喊沈敏洁、齐颖一起扫地、拖地。
远处传来一声公鸡的叫声,接着很多公鸡跟着鸣叫。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齐颖、沈敏洁趴在台板上休息一下,杜娟钻到自家汽车里休息,躺在车里后座上,杜娟觉得此刻是最惬意的时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中她来到一个地方,像是一个口罩厂房,这里有很多很多口罩的包装箱,她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一摞摞红色的百元大钞,她疯狂的抓起一把把钞票洒向天空,钞票很快堆积起来,她仰面躺在钞票里,滚呀,笑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啪啪的拍车窗玻璃的声音把杜娟从美梦中惊醒,看着齐颖在外面喊着什么,杜娟一下有点迷离,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忙爬起来,出了车子。
齐颖说:“马上工人要来了,你过来看着点,我和敏洁两个人忙不过来。”
“田昊呢,他来了吗?”杜娟问。
“他会来来的,都是他安排的,回头你跟何小芝说说给田昊加点工资,他还是不错的人才。”齐颖说。
“好。”杜娟答应着,她也觉得有个工人帮忙管理要好一些,毕竟工人更了解工人。
虽然换了地方,工人还是比较容易招的,毕竟,口罩厂工资是刷子厂的两三倍,这时候,谁还愿意去做刷子呢。工人们陆陆续续的到来,电焊的点焊,打包装的打包装。理片子的理片子,打片师傅换了一个中年男人,技术咋样不知道,今天来试工,是何小芝招来的。
昨天打片机也没打出多少片子,这么多人一来,片子顿时紧张起来,点焊工又开始哄抢片子,杜娟、齐颖和沈敏洁又帮忙协调。忙了一会,杜娟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昏,她扶着墙喊来齐颖,有气无力的说:“我们这样不行,我真撑不住了,把管理的事情交给田昊吧,你也回去休息一下。”
齐颖说:“你先回去,我和田昊说一下。让他顶一会。”
“你也要注意身体,别硬撑着。”杜娟临走还不放心的交代齐颖。
杜娟强打精神开车去吃了点东西,然后回到久违的家中。
现在厂里就齐颖一个股东,她虽然很累,但实在不放心离开。新来的师傅是个菜鸟,机子一会停一会停,最后居然把超声波烧坏了,点焊工没有片子做更是骂娘不断,齐颖打电话给张华召,张华召慌慌张张的赶来,看得出他眼睛里都是血丝。
张华召开始求爹爹拜奶奶的到处找人修打片机,可是很多人都没有超声波,现在预订最早也要明早才能到货。张华召自己做不了主,打电话给何小芝。
何小芝在电话里大声骂人:“都搞什么,我再外面搞料子呢,什么事都找我,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张华召的火瞬间被点燃,这几天的忍气吞声一下子爆发起来,在电话这头大声吵了起来:“人也不是我找的,我咋知道他技术好不好,什么事情都骂人,谁该给你骂的?”
不一会儿,何小芝气匆匆的跑来,来到打片机边对着打片机师傅说:“你搞什么,不会看机子干什么出来害人,你以为一天300块钱是好挣的,现在这样子你赔的起呀?”
“大不了我今天工资不要了,赔我是不得赔的。”看机子师傅趁机溜出去了。
何小芝也没有办法,毕竟人家来试工的,试坏了机器也只有自认倒霉,气得她骂骂咧咧的摔东西踢东西。张华召也不理她。过了一会,杜娟大声张华召:“张总,刚才你联系修机子的,人家咋说?”
“有个修机子的来了,说换超声波,要3万5。没有现货,现在下单订货,明早到。”张华召也大声说,明显都是想让何小芝听到耳朵里。
“我们那台广州机子超声波是好的吧,弄下来试试?”何小芝的脑子还是转得快,想到了这点。
张华召一听,立即打电话给修打片机师傅,但是,师傅很忙,分身无术。何小芝又打电话给其他师傅,终于来了一个修理师傅,把那个打片机的超声波换过来了,还真行。这个师傅还算有良心,收了5000元。这时毛景程早已被何小芝喊来了,打片机的轰鸣声重新响起来,大家的心才稍微安稳下来,每个人心里都在对着打片机祈求:祖宗,可千万别罢工了。